邯郸城,昔日的赵王宫大殿,经太平道众人之手,已褪去奢靡,显出一种近乎苦修般的质朴与庄严。殿中央的巨大香炉里,焚烧着艾草、苍术等清瘴避秽的草药,混合着松柏枝燃烧的淡淡香气,在空旷的殿宇中萦绕。几堆篝火稳定地燃烧,火光跳跃,映照着每一张或焦虑、或沉凝、或迷茫的面孔。
张角盘膝坐于中央蒲团之上,身披洁净的玄色道袍,虽面容清癯,病色明显,呼吸间偶有深沉的、牵动内息的咳嗽,但他脊背挺直,眼神深邃如古井,仿佛肉身之疾并不能损其道心分毫。张宝、张梁分坐两侧。
殿下,除却于毒、眭固等战将,张角的三位年轻弟子亦在列:身形魁梧、面容敦厚坚毅的张牛角;年轻锐利、眼中燃烧着理想主义火焰的褚飞燕;以及一位总是以轻纱半遮面、只露出一双深邃如秋水眼眸与如云鬓发,气质清冷出尘的“玄音先生”。她身负一架造型古朴的七弦琴,名为“鹤唳”,据说其音能洗涤心神,亦能化为无形剑气,武学修为深得张角“天公劲”真传,与东方咏并称太平道年轻一代的“琴剑双绝”。
殿内气氛凝重。突然,殿外传来些许骚动,旋即一名黄巾力士快步而入,单膝跪地,声音带着迟疑:“启禀大贤良师…东方咏师兄回来了!”
此言一出,满殿皆惊!东方咏乃昔年东方家族遗孤,十岁时家族遭难,被张角收养,亲自传授《太平要术》与绝世剑法,视若己出,是公认的年轻一代翘楚。此前奉命南下联络南阳、颍川一带教众,却于关键时刻失踪,音讯全无。此刻突然回归,用意为何?
张梁眼中精光一闪,手下意识按向腰间法器。褚飞燕更是腾地站起,脸上写满了不解与愤怒:“东方师兄?!他还敢回来?南阳之败,颍川失联,皆因他…”张角却微微抬手,止住了褚飞燕的话头,他的目光平静无波,缓声道:“让他进来。”
片刻后,东方咏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。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、青衫飘逸的太平道俊杰。一身衣衫破损不堪,沾满尘土与早已干涸发暗的血迹,脸上带着极度疲惫与深可见骨的挣扎痕迹,唯有那双眼睛,虽然布满血丝,却亮得惊人,仿佛在烈火中灼烧过后剩下的灰烬与执念。他一步步走入大殿,昔日挺拔的身姿此刻显得有些佝偻,他无视周遭或敌意或疑惑的目光,径直走到张角座前数丈处,缓缓跪拜下去,声音干涩沙哑:“不肖弟子东方咏…拜见师尊。”
“东方师兄,你…”张牛角面露浓浓关切,踏前一步。他们一同长大,情同手足,见东方咏如此模样,心中揪紧。
“东方咏!”褚飞燕按捺不住,厉声质问,“你到底去了何处?南阳、颍川的兄弟们呢?你可知就因你音讯全无,多少计划被打乱,多少教友陷入绝境?!”
“飞燕。”张角再次开口,声音不高,却自有威严。他目光落在东方咏身上,并无斥责,反而带着一丝深沉的探究与难以言喻的悲悯:“起来说话。吾观你风尘满面,心绪如潮,气息驳杂…此行所见所历,非常人所受。告诉为师,发生了什么?”
东方咏缓缓起身,却依旧低着头,仿佛无颜面对恩师与同门。他沉默良久,殿中只闻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他粗重的呼吸声。终于,他抬起头,目光依次扫过张角、张宝、张梁,以及他熟悉的张牛角、褚飞燕和玄音,眼中充满了巨大的痛苦、迷茫,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。
“师尊…诸位…”他的声音颤抖,却努力维持着平静,“我去了南阳,也经历了…一场炼狱。我不止看到了官军的围剿,更看到了…我们自己人所行的‘道’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,开始讲述,声音低沉而压抑:“南阳兵败后,我身受重伤,几乎殒命…是被一人所救。”他顿了顿,“是南阳太守,孙宇。”
殿内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。褚飞燕眼睛瞪大,几乎要再次发作,却被张角以眼神制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