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榕树的记忆里,从没见过穆瑜这样的时候。
即使是最难熬的十三岁,少年时的穆瑜辗转在医院和睡眠舱,也一样永远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,同那些窥伺的镜头对峙。
那些镜头越是想抓到他的弱点、抓他狼狈不堪的模样,他就越寸步不退,攥着手杖把肩膀挺得笔直。
这种格外固执的对峙,后来成了穆瑜的余习。在上一次轮回中,直到最后不得不离开,荣野也没见过这样的穆瑜。
被一只麻袋绑架,又在回家的第一晚就掉到床下的小木鱼,心情很好地把围裙往自己身上比划,发现实在是太长,就临时征用成了披风。
掉到床底不在意,弄的脏兮兮也不在意,依然很舒服地靠在他怀里。歇一会儿攒够一波力气,就继续耐心地抬手,帮他一点点摘掉叶子、捡干净木屑。
被这份安宁牵着,勒在榕树树心的那团铁丝似乎慢慢松了,疼痛懊恼渐渐淡去,风拨得树叶沙沙轻响。
“我们的家……”荣野说,“需要一张大床,靠墙放。”
他还得去做个新造型,他得问问别的树,穿书局最好的树木造型师是谁。
如果对方能帮他把树冠修理一下,他愿意支付任何报酬。
穆瑜正在穿书局的商城挑选喜欢的沐浴露,他听见他的树低声嘟囔,就停下筛选,仰起头:“什么?”
“……需要一张大床。”荣野低声说,他知道穆瑜家里那些孩子,要是他老是不小心把穆瑜挤下床,那些孩子绝不会准他跟老师一起睡,“不然”
被他抱着的少年偏了偏头,轻轻眨眼,一本正经地哪壶不开提哪壶:“这句听清了,大床,要靠墙放。”
“下好单了。”穆瑜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,“地址是什么?”
荣野:“……”
怎么这么过分。
他喜欢的人类怎么这么过分。
大榕树烫得要着火,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,摇摇晃晃抱起明知故问的人类,直奔他们的浴室:“洗一下,吃早饭。”
家政型汽车人体贴地放好了热水,荣野小心地把穆瑜放在地上,准备夺窗而逃,去绿化带里随便拽一根水管把自己洗干净。
才跑到窗前,小槐树枝就扯着嗓子,大惊小怪大呼小叫:“糟了,糟了,你把你喜欢的人类挤得摔倒啦!”
“没有!”榕树冒着烟闷声反驳,“我把树冠收好了,什么也没碰到!”
他绝对不会上当,这次大榕树谨慎地收好了所有树枝,绝没有不小心碰到浴室里的小木鱼。
小槐树枝得意洋洋恐吓他:“你确定吗?万一呢?”
荣野本来确定,可双手撑上窗户,就又开始不放心。
……他的第六百五十四根树枝的第二十九片叶子可能是碰到了点什么。
他的人类把他养得太好了,榕树茂盛得过了头,当初就经常不小心引发火灾,今早又闹了乌龙。
荣野心事重重徘徊半晌,咬牙预约了重新做树冠造型的申请,折返回热腾腾的浴室,探进一点肩膀向里看。
收到了系统晃着小旗通风报信,慢悠悠摔倒的穆影帝,刚吃掉一个被家政型汽车人悄悄偷渡过来的小蛋糕。
很香甜的蛋糕,今早醒来的时候,穆瑜躺在床下,曾经尝试在蛋糕诱人的香气里触碰过往。
有些被曼德拉卡模糊的过往,摸起来平平无奇,但稍微触碰,就仿佛不慎踏空。
算不上多严重,只是种漫长的坠落,很安静,不至于耽误什么事,也不至于打扰到任何人。
太安静的坠落也不是好事。
比如坠落到床底,就可能吓到他的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