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私自给无辜的人定罪,这个过程讲不清道理,无从申辩,因为定罪的人不在乎这罪名是不是真的。
他们只是要把人变成猎物,变成可供撕咬的对象,这样的私刑,无权称之为规则。
因为规则是用来约束人的。
而这些人,其实早已在不知不觉间,成了“兽”。
小缄默者从没听过这些道理,时润声一动不动地坐着,抬起头看着傀儡师,柔软的短发被风拨开,露出额角的伤疤。
那是时润声在父母的葬礼上,被石头砸伤的。
小缄默者的医疗技能觉醒以后,能够自己处理绝大部分伤口,只有这一处伤好好坏坏,拖了近一年。
伤口愈合了以后,那里就留下了一道疤,每次再遇到村子里的人,就会烧灼着开始疼。
“这些人其实是被兽灵影响了。”傀儡师说,“如果不让他们醒过来,他们就会逐渐忘记自己是人,变成真的兽群,在林子里游荡。”
小缄默者:“!!”
“……”系统潜伏在后台,忍不住举手,“宿,宿主,这个世界好像没有这种设定。”
正处于叛逆期晚期、还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盆花没种的反派大BOSS想得很开:“这个世界原本也没有滑梯,但讲一讲道理,就会有了。”
系统:“……”
系统毫无悬念地被说服,接过宿主从后台投送的小纸条,照着上面的笔迹,拿着小锤子小凿子铛铛铛刻在新版《缄默者手记》上。
“请问……有让他们清醒过来的办法吗?”小缄默者什么都信,听得异常紧张,“变成兽群,又会伤害更多人的。”
还有可能伤害无辜的小动物,比如小鸟,还有在啃苹果的小野猪。
银线好像不太能分辨清楚家猪和野猪,带着“再次寻找七只小猪”的任务,这一会儿已经抓错三只正在散步的无辜小野猪了。
“有。”十九岁的反派大BOSS点了点头,“揍他们。”
小缄默者:“!!!”
系统:“…………”
系统勤勤恳恳,继续在新版《缄默者手记》上补充相关内容,并从一条银线那里接过了新的配图纸条,补上栩栩如生按着人揍的小火柴人。
“只有这一种办法,这是种很顽固、没办法用讲道理驱除的影响。”
傀儡师告诉小缄默者:“被兽灵影响的人,最初的表现就是听不进去别人说的话,不论怎么说,都还是固执地要用力量伤害别人。”
傀儡师低头问:“你见过这种人吗?”
时润声见过很多这种人,小缄默者蹙紧眉,忧心忡忡点头。
傀儡师说:“你是负责守护的缄默者,其实这也应当是你的职责,这比击退有形的兽灵重要多了。”
有形的兽灵起码可以提防、可以战斗和封印,知道该如何防备。
如果是看不到摸不着的影响,连防范都没办法防范,自然更危险,更难以应付。
这话一听就很有道理,小缄默者不自觉地攥了攥拳,胸口起伏了两下。
“我……可能疏忽了很多次。”时润声小声问,“如果我没有及时处理,他们会被影响得更严重吗?”
“会。”傀儡师用银线戳戳他,“这样看来,你可稍微有一点不够称职。”
小缄默者也这样想,攥紧了拳,满腔自责地低头。
“欺凌弱小、滥施暴力、滥用私刑,这些事凡是做成一次,被兽灵侵蚀的程度就会深一点。”
傀儡师问:“你还能想起他们欺负你的时候,表情是什么样的吗?”
小缄默者凝神想了半天,倏地抬头,脸色隐隐泛白。
——最开始的时候,针对时润声的,其实还只是几个孩子。
那几个孩子都是父母牺牲在任务里的孤儿,因为是孤儿,在学校和村子里难免被欺负,也受了不少排挤。
他们和时润声的年龄相近,听见大人的议论,就恨时家恨得不行,这种恨自然全落在了时润声身上。
不知什么时候,开始有人神神秘秘地说,时家那对A级的哨兵跟向导,肯定是早就知道儿子要觉醒成缄默者——要不然的话,怎么那么早就开始替缄默者铺路呢?
那对A级哨兵和向导,肯定是不想自己的儿子当血包,不想自己的儿子被带进队伍里,受那种对待。
“为自己儿子着想,咱们也说不了什么……可因为这个影响了任务,这不是本末倒置吗?”
那些村头巷口的人摇头叹息:“早就猜着了,他们队伍这样肯定要出事,果然这回……”
那些孩子躲在角落里,听着这些话,恨意一点一点滋生蔓延。
没了父母的恨意,被其他人欺负嘲笑的恨意,还有时润声“凭什么这么平静”的恨。
起初那几个孩子动手的时候,还有其他的孩子想要拦和劝阻,还有孩子远远躲在一旁。
偶尔有大人实在不忍心,也会趁同村的人不注意,偷偷给被打昏过去的时润声送一点药。
后来这些孩子和大人也被判处同罪,旁观者被卷入施暴,善意者三缄其口,在这场动用私刑的狂欢里,终于响亮得仿佛只剩下一种声音。
没人觉得自己有错,他们能找出千万条理由,他们不需要理由。
你看,那是个缄默者,是个哑炮,跟我们不一样。
有人说:他不一样,弄碎他,他不合群。
那是一张又一张越来越狰狞、越来越快意、越来越像是“兽”的脸。
反派小BOSS完全陷入了失职的自责里,抱着膝盖坐在树梢上,被风吹得摇摇晃晃。
“没关系,现在开始还不晚。”傀儡师安慰地摸摸他的头发,“至少我们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,你也知道要怎么做了,是不是?”
时润声重重点头:“知道了,我得尽快去找任兆,告诉他这件事。”
任兆就是今天带头的那个少年向导,父母在任务里牺牲后,任兆在亲戚家辗转着被收养了几次,日子过得并不太好。
父母牺牲时正值任兆的觉醒期,向导在觉醒期间,一旦受到了严重刺激,就极容易导致言语力量降级,任兆也一度因此从B级跌落到了C级。
虽然这种跌落只是暂时的,精神领域恢复后,言语力量也自然跟着回流,但在那段时间里,任兆还是没少受欺负,更不要说冷落跟白眼。
任兆也因此格外恨透了时家这个小哑炮,在精神领域恢复后,就没少带着人堵时润声。
傀儡师问:“他去找过当初欺负他、嘲笑他的人吗?”
时润声怔了怔,想了一会儿,摇摇头。
那些人已经毕业了,现在都是正规的任务者,时润声跟着杜槲的队伍时,偶尔还能见到。
每次见到任务者,任兆都会扔下时润声匆匆避开,不会正面起冲突。
“欺软怕硬,见到强的就躲。”傀儡师说,“这也是越来越像兽的表现,对不对?”
小缄默者仔细想了想,睁圆了眼睛:“……对!”
“小时候,他不是这样的。”小缄默者找到了有力的证据,“那个时候,爸爸妈妈带我们出去,教了我们很多道理。”
任兆的父母是一对B级向导和哨兵,战斗实力不算很强,主要负责侦查和放哨,性格非常好,总是很照顾孩子们。
那个时候的任兆是一群孩子里年纪最大的,被爸爸妈妈教着照顾弟弟妹妹,会替其他孩子出头,还帮时润声轰走过一群马蜂。
时润声就是因为这个,被针对了这么多次,也从没对他真正还过手。
“这样是错的,我做错了。”小缄默者攥紧了拳,低声反省,“因为我一直让他成功,所以兽灵侵蚀的程度也越来越深。”
傀儡师说:“你可以去和他谈,告诉他这件事,不过他不一定会听。”
小缄默者的理解能力很强,已经完全听懂了,抱着膝盖闷闷点头:“如果他会听的话,以前他们打我的时候,我就能说服他们。”
大BOSS收回银线,抱住一只震惊四顾的小野猪:“所以你打算怎么做?”
小BOSS坚定地攥紧了拳:“我打他们。”
系统:“……”
系统扔下小锤子小凿子,边鼓掌边撒花,一边从后台屏蔽了白塔发来的一百条问号和省略号。
反派大BOSS和小BOSS,在一棵树的树梢上再次达成了共识,跳下树去送小野猪回家,顺便寻找玩得浑然忘我的大狼狗。
小银线们的效率非常高,一口气就完成了所有的委托,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大鹅、小猫、蘑菇和十四只小猪回村子,换了一小袋面粉、一小箱米、一篮子鸡蛋和一大堆绿油油的小青菜。
村子里的人其实喜欢这个不怎么说话、只埋头做委托小缄默者,很多人都愿意把委托给他做。
上回往窝里放小鸟的小男孩还被大人领着,探头探脑跑过来,趁没人注意,塞给时润声两个超级无敌大土豆。
“你要小心点啊。”男孩的父亲道了谢,把自家的七只小猪捡走,又把剩下七只小野猪还回去,“那几个孩子又要揍你了。”
时润声连忙道谢,他怀里满满当当的都是食材,要很努力才能探出一点头:“您和我说话,没关系吗?”
时润声是被“言语”驱逐的人。这会在他身上形成一个无形的烙印,驱逐他的言语声势越浩大、越嚣张,另一种声音就会变得越小,甚至微弱得听不清。
向导和哨兵尚且能在一定程度上无视这种烙印,和他说话的普通人,甚至是有可能被这种烙印“封口”的。
那种伪装成规则的声音,不允许反驳、不允许辩解、不允许有人接纳被他们驱逐的人。
“说来也挺怪,最近这种感觉淡了不少,好像什么话都能说了。”
男孩的父亲揉揉耳朵,笑了笑:“我儿子还想当缄默者呢,万一真觉醒成了缄默者,就让他跟你学着做委托。”
小缄默者错愕地睁大了眼睛,一动不动站在原地。
男孩的父亲正准备下地,和他道了别,吆喝着儿子把小猪赶回家。
小男孩蹦蹦跳跳地朝他挥手,想趁机开溜跑出去玩,被爸爸拎着领子揪起来,和小猪一起扔在手推车上。
穆瑜把抱着苹果啃的七只小野猪交给小银线们去还,走过来,揉了揉小缄默者的头发:“想坐手推车吗?”
时润声:“!!!”
小缄默者耳朵通红,飞快把视线挪回来,热腾腾地手忙脚乱:“我,不,我……”
不会说谎的小缄默者面红耳赤,领域里都开始冒小泡泡。
委托公示栏是每个村子最热闹的地方,附近的村民会聚集在路边摆摊,卖什么的都有,已经隐隐形成了个规模不小的集市。
傀儡师找到一个刚卖光了小白菜、准备收摊的摊子,想要买下对方的手推车。
“不——不用的!”小缄默者回过神,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,冲过去,“这太浪费了,您在这里停留不久的话,完全没必要购置这些……”
穆瑜接住扑过来的小花猫,抱起来举高高。
瞬间熟透了的小花猫:“……”
十九岁的反派大BOSS举着小花猫,礼貌地询问摊主:“请问可以载这么大的小朋友吗?”
摊主盯着金灿灿的金币,眼睛都冒金光,火速把手推车的里外擦得干干净净:“没问题!没问题!这车可结实,能拉满满一车小白菜!”
“买吧。”反派大BOSS和小BOSS商量,“我也很喜欢这个手推车。”
小BOSS还在热腾腾地冒泡,趴在暖洋洋的怀里,动都不会动,埋头发誓要多做一些委托来挣金币:“……嗯。”
“那边有梯子、盖房子的工具,还有油漆和木板。”
傀儡师单手抱着小缄默者,一手交钱一手交货,把手推车推回去,装好他们做委托的收获:“你的麦田边上,需不需要一个小屋子?”
时润声趴在穆瑜肩上,他烫得眼睛都生疼,小口小口喘了会儿气,才鼓起勇气轻声回答:“……需要,我很需要一个小木屋,我想向您借一点儿钱。”